彭浩翔
銀影幕後

電影圈是個充滿神奇魔力的地方,從行外人的目光看來,它就像個華麗的花花世界,一切都是如夢似幻般的美好,縱然有人說它已是夕陽工業,但不少年青人依然為了他們的電影夢,不計較工作勞苦工資低廉,心甘情願地奉獻上青春與血汗。眨眼間,彭浩翔在這個圈子裡,原來已經待上了14個寒暑,回首這段日子,最叫他難忘的,並非站在頒獎台上高舉獎座的一刻,而是在璀璨的銀影幕後,那親如一家人的友愛之情。

傾聽少女心

看彭浩翔的電影,無論是他編劇、導演、抑或監製的電影,都是很「過癮」的一件事。充斥著黑色幽默的《買兇拍人》,令人笑破肚皮的《低俗喜劇》,有點「無厘頭」的《飛虎出征》,浪漫風趣卻又粗口不斷的《志明與春嬌》,在聲色畫帶來的官能刺激上,同時還總能帶來反思空間;而當然地,今次的《同班同學》也沒有兩樣。無論三位女主角全裸背對鏡頭的宣傳海報,抑或大大隻字寫上「裸體」、「援交」、「處男」的預告片,以至戲中大量的露點、性交橋段,全都使電影成為了城中廣受討論的熱話。正如之前所說,彭浩翔的電影,又豈會是單純地賣弄色情那樣簡單呢?

彭生(據聞他喜歡別人這樣稱呼他)解釋:「其實電影所探討的,並非援助交際這回事,而是希望透過這件事,去解構年青人的思想。在年青人的世界中,很多時其實是沒有道德判斷的,有的只是同儕之間的肯定,甚至會為了爭取對方的認同,而做出捨棄個人道德標準的事,就像不少年青人吸煙,不是因為需要提神或減壓,而是希望獲得朋友的認同一樣。」

他續道:「還有一件事,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的,在拍攝前,我們做了大量的資料搜集,訪問到其中一個提供援交服務的女生時,發現她做這行業,不是因為家裡急需要錢,或者貪慕虛榮,而竟然是因為年青人的反叛性格。事緣她認為,自己既然已經被母親認定是個壞女孩,會做不道德的勾當,那麼她是否真的這樣做就已經沒所謂了。我們聽後,覺得這確實是一件非常值得反思探討的事,所以也就將之放了在 Ashina(郭奕芯)飾演的角色上。」

包括我在內,相信對於大多數男性觀眾來說,電影中尺度極大的情色畫面,是在進場前「最期待的畫面」,然而看畢整片後卻赫然發現,最吸引我的,並非三位女主角全裸的出浴鏡頭,也非看得人血脈沸騰的性愛情節,而是講述女生間那複雜而奇妙的友誼關係。天生為男的我,永遠看不明白,為何兩女之間的友情,可以如斯大起大落?明明恨厭,卻又可以如同姊妹,形影不離?「女性跟男性對待友誼,是很不同的,我們在情感上是很直接的,遇到不喜歡的人,是可以完全不理睬、甚至揮拳相向的;但女人卻可以將之埋藏於心底,在表面上繼續跟她做朋友。此般玄妙之事,作為男性的我們,理所當然地,是從來不會明白的,不過若是多了解一點,對於我們日後與女性朋友、工作伙伴,甚至伴侶相處,都是絕對有幫助的。」

 

電影的魔力

1980 年代,是香港電影最為興盛之時,港產片無論在產量、票房,還是質量、藝術性等,均創造出震驚全世界的成績。那些年,香港的電影工業總產值,僅次於美國,排名世界第二位,是全亞洲第一的電影生產地,更因而被冠以「東方荷理活」之名。當時剛踏入少年之齡的彭浩翔,被電影深深地吸引著,對這個奇幻世界有著無限的憧憬:「電影真的很神奇,最記得小時候有一齣叫《八墓村》的日本電影,真的無法想像,當年竟然有人在觀看時,在戲院活生生地被嚇死了,令我驚覺電影真的是一件很厲害的東西!」

彭生接著說:「說到電影的玄妙,現在回想起來,吳宇森的《英雄本色》,真的是香港電影中的經典之作。以前看《英雄本色》,我好喜歡 Mark 哥這個角色,但後來再看,我發覺自己變得更喜歡豪哥這個我曾經很討厭的角色。重看大衛‧連 (David Lean) 的《桂河橋》的感覺亦然,小時候第一次看,我很喜歡那個美軍將軍,很認同這個角色,但到我成長後再看,我會更加認同那個英軍上校。原來當自己在不同年代,經歷過不同的事情,對世情有不同的看法後,縱使再看同一齣電影,感覺會是截然不同的,而所得著的,也會不同。一齣好的電影,就像這樣,會跟隨著觀眾的內心,掀動不同的情緒。」

新生代導演?

回想最初認識彭浩翔,緣於十年前某日,在收費電視的電影台裡,看到他的首部長篇電影《買兇拍人》。戲中的題材、橋段及拍攝手法等,均與平時看到的香港電影很不一樣,充滿著前所未有的新鮮感。到 2005 年,他從日本找來 AV 女優天宮真奈美拍攝電影《AV》,如斯瘋狂之舉,難免地引起了一陣嘩然。而後來的《志明與春嬌》、《春嬌與志明》、《低俗喜劇》及《撒嬌女人最好命》,不但叫好又叫座,更可謂同儕間必看之作,甚至爭相模仿片中的橋段對白。

對的!從 2001 年的《買兇拍人》起,不知不覺間,彭浩翔至今其實已經拍了 14 年戲,但也許是題材充滿新鮮感的緣故,總還覺得他是一個新生代導演。彭生說:「可能是近幾年比較少新晉導演出現的緣故吧,令大家都誤以為我還是新生代。但這絕對不是好事,香港電影就是需要有新血加入,才能有新思維新突破,否則十多前與十多年後,也是同一班人的話,發展只會是停滯不前。」

薪火相傳

14 年前,彭浩翔得到谷德昭的賞識,為《買兇拍人》執導; 14 年後的今日,彭浩翔繼《飛虎出征》後,再次退居監製之位,為《同班同學》籌組班底。《春嬌與志明》、《低俗喜劇》、《飛虎出征》,在拍攝《同班同學》之前,彭浩翔與導演陸以心,已經有過了幾次合作。同樣是從編劇開始,走到導演的道途上,彭浩翔看著陸以心,感覺就像是看著當年的自己一樣:「在我年青時,很幸運地遇上了不少好監製,他們給了我很多機會,才讓我擁有今時今日的成就。還記得那時我向他們道謝,他們都是這樣跟我說的:『你今天不用多謝我,只要記著,日後有能力有機會的話,也去幫一下其他年青人,這樣就已經足夠了。』確實,香港的電影工業,也就是一直用這種方法承傳下去的。」

「經歷過了將近 15 年的導演生涯,現在的我更嚮往於成就別人,幫助有志向的人成為導演,幫助新演員有更好的發揮,並非說我往後不會再執導拍電影,而是讓更多有能力的人加入電影圈,為電影圈帶來新血,是比個人獲得什麼大成就,來得更加重要。」彭生續道:「說真的,在電影圈內,不乏有夢而且有實力的人,他們欠缺的,往往就是一個機會。例如在《同班同學》中,負責執行導演崗位的 Dickson(梁國輝),其實他當副導演已經好一段時間了,當中也不乏優秀作品,而明年初我也會為他的首次執導當監製。此外,在《香港仔》中飾演診所護士一角的蔡潔,其實她在澳洲是修讀導演系的,只是一直未有機會,所以我也希望,在不久的將來有機會可以幫助她執起導筒。」

 

下一站,影帝?

從 14 歲開始以自導自演的形式拍攝短片,到長大畢業後,終於實實在在的踏上了電影舞台,編劇、導演、監製都當過了,回顧眾多不同的崗位,彭浩翔說,自己最眷戀的,是編劇:「編劇的工作是最純粹、最天馬行空的,不需要有太多的實際考量,一些不實在、甚至無可能實行的事物,也是編劇可以構思的,那種放縱、那種自由自在,是其他工作崗位無法滿足得到的。」

度過了快將 15 年的導演生涯,又怎會想到,當下的他,卻最想要嘗試做個演員?「之前試過以演員身份,參演王晶導演的《爛滾夫鬥爛滾妻》,老實說,現在的我更希望嘗試擔任一個更主角的角色。(難道是因為編劇獎跟導演獎也拿過了,想要影帝寶座也坐一下嗎?)不是,而是我覺得每個導演,也應該嘗試一下當演員,如果一個導演連演戲的經驗也沒有,那又怎能幫助到演員提升表現呢?相反地,我同樣認為每個演員也應該嘗試一下當導演,才能更加了解導演對每場戲的要求。」

感覺上,彭浩翔至今,都是把整個人生交予了電影,回看這段光陰,他更希望自己能夠抽出更多時間去做其他事情:「以前電影是我生命的全部,每天早上睜開眼後,生活中的一切都與電影有關,但隨著這些年身邊有些家人朋友離世,我更體會到,雖然電影藝術及創作充滿意義,但那也只是生命裡的其中一個部分。年輕時會為了電影工作忽略了身邊其他事,更甚的是以此為藉口,讓自己不理會其他事,但現在的我更希望將工作及私人生活分配好,並負擔起自己的責任。」

港產片前途

1986 年,《英雄本色》上畫,票房高達三千四百萬港幣,當時香港每年出產超過 200 部電影作品,但到了 90 年代中後期,香港電影業就像滑進了通往山谷底的通道,總給人一蹶不振的感覺,甚至有不少人說香港電影,已走到了「夕陽工業」的路上。彭生笑說:「夕陽工業?我覺得那只是言過其實吧,從我初入行時,已經開始有人這樣說了。無可否認地,我們要面對的困境是確實存在的,只是面對著整個大環境的轉變,電影工業也需要隨著時代步伐向前走,以另一個形式生存。我不能肯定,電影在日後會是怎樣生存,但我認為,一日有人存在,一日就有『聽故事』的需求,那麼電影就不會消失。而我認為,香港的電影人在現階段更需要做的,並非擔憂這個行業如何萎縮,我們有時太過著緊於怎樣才能掙扎生存的問題上,太怕被淘汰,而忘記了之能夠生存的先決條件,是在於電影的質素上。因此,相比起如何開源節流這類很商業的題目,我們更需要研究的,是如何開發更新更多元的題材,這些長遠的問題。」

的確,試回想,在電視電影科技尚未發展時,人們是如何聽故事的?說書人、章回小說、漫畫、廣播劇,這些媒介有消失了嗎?沒有!同樣地,在我們所身處的「紙媒」行業,也剛經歷了一個艱難的年度,在這個數碼化的年代,願意花費精神、時間與金錢在文字上的人,買少見少。而數家報章雜誌相繼結束業務,引來了行內的不少恐慌。然而,縱使昔日百花齊放的情景已經不復再,但我仍堅信,紙媒行業依然受到大眾需要,只要我們不斷精進製成品的質素,總會找到繼續生存的空間!

 

 

TEXT/BODOM WONG
PHOTO/MICHAEL WO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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